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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前言:

這篇文章是大一寫成的課堂創作,胡亂充數成了文學獎的報名篇章,但每當打開這篇文章,都會掉淚,我真的很想念你,也同時無法理解19歲的你面對死亡的恐懼與灑脫。

現在,幸福吧?我們很好,也始終記得你的名字與樣態。

 

 

 

 

紙鶴會飛,把我的難過和快樂馱著,送給我在乎的人身邊,所以我會拿著正方形的小紙張,對折,對折,展開,塑成一個鶴尾,一個鶴首,把情緒折進彩色的紙片,飛啊飛,紙鶴的靈魂飛進伊人身邊,你,收到了嗎?

 

「家勝走了四年了,今年九月。」我振了一下身體,車子慢了下來,回頭看看阿姨,她很自然地對我說,我卻突然看不清楚她的臉。

 

農曆二十七,再兩天就過年了。

 

阿姨在過年的時候是很忙的,就算今年阿財叔叔要到高雄去幫忙廟裡重建,一個人,她還是得想上十二道菜,拜一拜阿財叔叔家安的神明。一餐十二道,要拜上兩天,二十四種菜色,阿姨要我幫她想想煮什麼好,炸個花枝丸,炒盤青菜,對了,還有炸蝦仁擺盤。我載著阿姨上市場,一個一個算著,阿姨一邊幫我記著我說了幾樣,一邊提醒我要記得明天去家裡吃飯,十二道我想到我愛吃的菜。

阿姨笑了笑,說她以前都不用想菜色的,家勝會幫她想,想完會給她一個抱,叫她不用擔心,他會吃,不用怕會吃不完。她的語氣我聽到了開心,還有一點點她試圖掩飾的失落。

「可是這幾年,我都要自己想、自己吃了,家華畢竟嫁人了不能老回娘家,她也有她要做的事,我不能常粘著她的。」有時候姊姊來帶孩子的時候,也都急急忙忙的回去,我知道姊姊其實很想陪陪阿姨的,因為他們兩姊弟都很粘媽媽,雖然小時候的我覺得他們獨立的很,長大才知道,他們是不得不獨立,父母失和;阿姨跟姨丈都對我很好,我不懂他們為什麼不能好好在一起,是年齡的差距嗎?這道理我永遠沒辦法想通。

 

載了阿姨去造橋,去拜訪一個年紀很大,穿得挺拔的軍官爺爺,阿姨說那是她的乾爹,很疼她,年輕的時候還差點過給他家當女兒,要不是外婆捨不得。爺爺準備了一些香腸給阿姨帶回去,過年會用到的,分給親戚也好,自己拿的少,大部分都拿給阿姨了。看到阿姨跟爺爺之間的關心,我突然想到,阿姨是不是好久沒回去看外婆了,一樣都在造橋?

造橋離新竹有一段距離,我慢慢的騎車,一路跟阿姨聊了很多,阿姨似乎很喜歡這樣跟我聊天,每次我當她的專用司機的時候她都會不停的對我說很多話,就像媽媽平常會對我說的話一樣。

「你有男朋友了對不對?自己要懂得保護自己啦!」他們老怕我被欺負,都不知道是他一直讓我,我都在耍脾氣。

「家勝在竹東,阿娟,你沒去看過他對不對?上次告別式的時候,原本你會來的,結果是學校期末考……。」是阿,那時候我還硬跟我爸媽坳,他們不給我去就是不給我去,說學校考試重要,就連我把可以補考的方法想出來了,他們還是不給我去。

「你還記得家勝的樣子嗎?」我記得阿!我對家勝的記憶停留在十七歲的他,國中的他很出風頭的,我們班上有個女生不知道怎麼知道他的,還硬要我介紹他給她認識;我還記得他喜歡鄭中基的歌,每一首都會唱,每一首都是他的拿手歌。

「四年了,我覺得我還可以很清楚看到家勝的樣子,就像我們兩個現在的距離一樣,我可以看到他的輪廓,他的五官,他的情緒。」我這次沒有回頭去看阿姨,我知道她在想什麼,我也在想,想我印象中的家勝是怎樣的人。

 

家勝,十七歲,國中生,聽說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他,大概是因為他眉宇之間有一種邪氣,小女生總覺得這樣很帥,因為很不一樣吧!我也不知道,因為我只覺得他長的清秀,沒有我覺得帥的本質,開學的時候看到系上的一個學長,就覺得哥哥就是那種型,呵,有賈寶玉的感覺!

他不是很愛唸書,也許就像我老對阿姨說的,唸書不是一種天份,是需要興趣的,如果你想念,就會去念了。哥哥的興趣不在這,他很聰明的,只是不喜歡把這種聰明放在書本上;我比較單細胞生物,覺得書本比較好,把我僅存不多的智慧用在上頭。我後來才知道,原來他們兩姊弟一直很羨慕我們家的小孩,可以好好的唸書,如果可以,他們也想這樣。

 

其實我對阿姨家的許多事也是到這幾年才比較清楚的,因為這幾年發生了很多事,有駕照的我就變成阿姨的專屬司機,放假回去,如果有空,阿姨要去哪我都會載她去,很多事也是在這一送一接的情況下知道的,平常媽媽也少跟我說這些,我只知道阿姨家跟我們家不一樣,阿姨跟姨丈沒有住在一起,一個住新竹,一個在竹南,姊姊和哥哥是跟著姨丈,他們沒有離婚,媽媽小時候跟我說的,長大後我才知道這叫分居,為什麼這樣?我不懂,比我年長幾歲的他們懂嗎?我不知道。

 

和哥哥接觸的時間不多,大部分都是在過年他們來家裡玩的時候會玩個牌,胡亂扯淡一下,在他生病以後就更少了,他在台中的榮總待了一年,我前後只去了兩次還三次,那時候的我有升學壓力,第一次聯考,讓我找盡理由免除「外務」。

他第一次發病聽說是在他轉念軍校的一個月,體能訓練讓他發現自己的腳有毛病,一開始大家都以為是運動傷害,醫生也這麼認為〈事後,我想我詛咒了那個庸醫不下百次。〉,沒有對症下藥,沒有提早治療,等到真正覺得不對的時候,一個碗公大的瘤在他的大腿股上據地為王,宣告侵略成功,骨癌末期,不到半年吧!宣判死刑。

醫學的進步不是假的,它可以找盡各種方式幫你治療,第一次,我看見一個頂著大光頭,戴著鴨舌帽的他對我微笑。「一塊一塊地掉,太醜了,我還是提早換個髮型。」他見面的一句話。我想,他不怕,他很勇敢。

 

那是阿姨和家勝哥哥在分居後,待在一起最久也最苦的一年吧!住院的那一陣子都是阿姨和阿財叔叔輪流照顧他,姨丈聽說是一次也沒有,探望我不知道,照顧就真的沒有了。「因為他從來都不承認家勝是他的小孩呀!他寧可相信算命師說他一輩子註定無子,也不相信長得是他的模子印出來的家勝是他的小孩,連家勝死了,他還是不信,以為我在外面亂來。」阿姨每次提到這,都要心酸一次。

哥哥跟姨丈長的真的像,年輕的姨丈大概就是哥哥的神韻再加上一點軍人的英氣,我覺得。

生病的時候,哥哥老賴著阿姨唱小時候的童謠給他聽,我總以為阿姨是很傳統的女性,只會唱唱一些閩南語歌謠,可是那時她唱了一首我小時候會哼的歌,短短的,歌詞沒什麼意義,我現在也只記得前一句:「大公雞……。」媽媽說的,在家勝哥哥要走的那個晚上,一個會通靈的看護急急地衝上樓,要阿姨抱著哥哥,哥哥只說了一句:「媽媽,你唱那首『大公雞』給我聽;媽媽,你答應我不能為我哭的;媽媽……。」阿姨真的抱著哥哥唱完了那首歌,像按了repeat鍵的CD player,一直唱,一直唱,一直唱到哥哥靜靜地貼著阿姨,沒有心跳。

 

「阿娟,我跟你說,你猜我那一星期是怎麼過的?我吃了一個禮拜的鎮定劑,因為我答應家勝,我不能倒,他要我幫他處理一切,幫他選一個家,還有不能哭。」媽媽去了太平間看了哥哥一次,她說家勝看起來很像嬰兒,睡著了,對於他來說,這樣是最好的表情。

 

告別式那天,我真的缺席了,我在教室裡和考卷文字搏鬥,爸媽都去了,我託給他們一盒子的紙鶴,六百多隻,原本想一隻一隻改裝成千羽鶴的,可是我覺得哥哥沒有生病,只是睡著了,我不要送給他千羽鶴,健康御守,我要給他紙鶴,戴著希望,而不是病氣。

家華姊姊一個蹲在火爐旁邊燒著蓮花還有我給的紙鶴,從小相依為命,他們的感情好不是我能想像的,我的捨不得,可能還不及她的萬分之一。

阿姨走到棺木前跟哥哥說話,再過幾分鐘他就要火化了,這是他自己的選擇:「家勝,媽媽幫你做好了很多事;家勝,媽媽要跟你說對不起,媽媽還是做不到一件事,媽媽不能忍住不哭。」阿姨一直掉淚,我想那是這一個禮拜來的堅強。

 

幫阿姨提了一堆年貨進門,抬頭,我看到家勝國中的大頭照被放大掛在客廳。忽然,閃過阿姨抱著哥哥唱「大公雞」的那一幕,我傻眼了。

「明天要記得來唷!把阿芬也一起帶來。」阿姨不停地把摩托車調頭的我。「回到家,要打電話唷!」

車速漸快,六百多隻紙鶴的心情是什麼?是我的快樂?是我的難過?是我的不捨?還是我的祝福?

 

一九九八年秋,我的六百多隻紙鶴,飛了!馱著誰的眼淚飛了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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